南哲思享苏振源巨大的历史感恩格斯对唯
2023/7/14 来源:不详摘要:从年为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作书评开始,恩格斯有意识地凝练和释明马克思在历史科学研究中所使用的辩证方法,并指出其根本特征在于拥有“巨大的历史感”。后来借助于批判杜林哲学的机会,恩格斯以梳理自然科学发展史的方式,补充和完善了唯物辩证法的基本论域及其赖以形成的思想史条件。恩格斯晚年又通过回顾马克思扬弃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哲学遗产、创立科学世界观的思想历程,系统揭示并捍卫了唯物辩证法与唯物史观的内在统一性。唯物辩证法用既是辩证的也是历史的思维方式看待客观物质世界,而这种辩证的思维方式又是在人们不断改造自然、创造历史的实践中形成的。重温恩格斯的理论工作,既有助于突破把唯物辩证法当成先验教条的苏联教科书体系诠释框架,也有助于避免陷入晚近兴起的将唯物辩证法内化于资本逻辑的狭隘理解。
关键词:恩格斯;辩证法;唯物主义;实践
01
问题的提出
唯物辩证法与唯物史观之间的关系问题,始终是马克思主义发展史的中轴。大体说来,后世研究者的解答模式大体沿着如下三条思路展开:
第一条思路认为唯物辩证法是对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自然界的运动规律的科学总结,那么历史唯物主义就是将自然辩证法在历史领域的推广应用。这条思路经过普列汉诺夫和列宁的坚持与阐发,在斯大林《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中奠定了它长期作为正统解释的权威性。
第二条思路与前一种思路针锋相对。它仅仅将唯物辩证法视为主观的思维方法,那么历史唯物主义就是用这套思维方法来分析具体的社会现实。在马克思、恩格斯生前,他们的论敌就开始攻击《资本论》套用黑格尔辩证法的教条拼贴历史事实,两位经典作家曾多次作出回应和反批评。后来,伯恩施坦重拾旧论,并宣布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只在于他们作出的社会实证分析。近些年来,西方“马克思学”的一些研究者也作出了同样的判断。例如,卡弗认为,“唯物辩证法”只是恩格斯主观臆造出来并强加于马克思作品之上的外部逻辑。
第三条思路试图整合前两条思路。在它看来,唯物辩证法所唯之物是历史之物,唯物辩证法思维也是历史地形成的。这条思路发轫于卢卡奇。卢卡奇既批评伯恩施坦的实证主义,又认为恩格斯对自然界辩证运动的概括也陷入了同样的误区——只见客体、不见主体的直观思维。卢卡奇将直观思维归咎于以普遍交换和精细分工为标志的资本主义物化体系。在他看来,与此相对的辩证思维的形成,同物化体系的克服是同一个过程。随着资本主义社会强大再生产能力的不断显露,卢卡奇的乐观主义逐步为其继承者所抛弃。在鲍德里亚、普殊同、亚瑟等作家的笔下,唯物辩证法被理解为资本逻辑的内部构造,所谓事物普遍联系、由低级向高级发展、质量互变、否定之否定、矛盾对立统一等唯物辩证法的基本内容,只不过是资本强制同一逻辑的表现。他们认为,唯物辩证法就是资本主义社会这个特定历史结构的辩证法,它与马克思围绕资本主义社会所展开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是高度统一的。
本文对唯物辩证法的理解,受益于第三条思路。笔者认为,唯物辩证法的对象是处于人类历史活动中的社会存在,主体辩证思维的形成离不开特定的历史条件。人们既在其实践中推动世界历史辩证发展,也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改造主观世界。同时,本文反对卢卡奇及其学生将唯物辩证法与特定社会经济形态直接联系的做法。诚然,马克思只留下了《资本论》中的唯物辩证法,但反过来把唯物辩证法等同于政治经济学批判是不对的。将唯物辩证法内化于资本逻辑,非但有损唯物辩证法的科学性,也犯了将一切简单归咎于资本要素的思想懒惰病。而要避开这一思想误区,有必要重温恩格斯凝练、释明和捍卫马克思与他共同创立的唯物辩证法的论述。
从年为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所作的两篇书评开始,恩格斯开启了系统阐发唯物辩证法的理论工作。在他看来,唯物辩证法不仅仅是政治经济学乃至于一般历史科学的研究方法,它同其他实证科学也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后来借助于批判杜林哲学的机会,他进一步补充说明唯物辩证法的其他论域,尤其是从自然科学发展的角度阐明辩证思维何以形成的思想史环节。在晚年所写的《路德维希·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恩格斯全面回顾了他和马克思创立唯物辩证法的哲学道路,坚定地捍卫了唯物辩证法与唯物史观的内在统一性,把唯物辩证法的命脉深植于人类改造自然、创造历史的实践之中。
02
释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方法论
年初,在从事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过程中,马克思重新浏览了一遍黑格尔的《逻辑学》,认为它对于材料加工的方法大有裨益。他致信恩格斯说,如果将来有闲暇,“很愿意用两三个印张把黑格尔所发现、但同时又加以神秘化的方法中所存在的合理的东西阐述一番,使一般人都能够理解”。马克思后来没有完成这个心愿,只是两次相对集中地谈论黑格尔辩证法——一次是在起草《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的“导言”时,另一次则是在年《资本论》第二版跋中。由于马克思刻意压下“导言”不发表,年恩格斯为《政治经济学批判》所作的书评,就成为当时第一个向读者公开释明黑格尔辩证法同马克思历史科学间关联的重要文本。据两人当时的通信显示,恩格斯的两则书评系马克思授意所作。事前,马克思交代恩格斯,书评务必提及该书“阐明了资产阶级生产的特殊社会的,而决不是绝对的性质”;事中,恩格斯每每写完书评,都抄送马克思修改定稿;事毕,马克思致信恩格斯,对书评能够被美国的德文报纸转载表示满意。可见,这两篇书评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共同的智慧结晶。
两篇书评各有不同的侧重点。第一篇书评主要阐明马克思历史科学的“唯物主义”立场。恩格斯首先回顾了德国资产阶级经济学得以诞生的社会根源,并指责德国学究们生搬硬套英法经济学的初步原理。只有当德国无产阶级政党登上政治舞台,当马克思揭示了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基本原则,“科学的、独立的、德国的经济学”才真正形成。在恩格斯的心目中,马克思唯物主义立场的科学性就在于彻底动摇过去从先验的理念和教条出发来进行政治论证的传统哲学。这个论断是马克思、恩格斯早年合作的《神圣家族》思路的延续。该书曾指出,唯心主义者的弊病就在于遗忘抽象观念来源于经验现象,反过来把观念当作主体,把现象当作表现。恩格斯重申了唯心主义消极的政治效应。由于它把从经验抽象而来的观念视为先验真理,那么它也就把当前对历史事实的概括误认为人类活动的普遍形式。当德国资产阶级照搬英法经济学的神圣教条时,他们不外乎因循英国和法国的发展模式。只有从德国真正的实际出发,才能设想独立自主的另一条发展道路。不难看出,恩格斯此处所说的唯心主义是指盲从英法古典政治经济学的教条,以及由此产生的对资本主义经济社会和政治国家的肯定态度;唯物主义则是指实事求是、力图揭示资产阶级经济社会内在矛盾及其必然灭亡规律的批判态度。
第二篇书评的核心要点是马克思哲学对旧唯物主义的超越,以及由此引申出来的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扬弃。那么,恩格斯为什么要特意谈及这个问题呢?其主要原因是,年革命之后,古典政治经济体系及其教条已开始为德国知识界所摒弃,逐渐取而代之的也是一种从个别事实出发、仅仅注重个别范畴特殊性的形而上学思维。马克思主义哲学除了要埋葬教条主义的尸体,还要应对形而上学的挑战。马克思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因此在同期的经济学手稿里对北美经济学家凯里提出批评。凯里就是一位从美国特殊的现实出发的经济学家。他把未曾经历过封建制度的美国社会当成资产阶级社会的典范。
紧接着他指出,英国的资产阶级社会仍受封建残余的束缚,那么由此提炼的古典政治经济学及其所揭示的社会矛盾也不符合资本主义的纯粹形式。凯里的错误是把局部的事实当成了事实的全部,把从美国社会所概括出来的诸范畴当成了资本主义的规范性范畴。一旦转向对世界市场的分析并发现其中的矛盾,他就简单地把这些矛盾视为同规范性范畴不相符合、“不和谐”的表现。凯里的教训表明,即便没有采取教条主义唯心主义的立场,因循一叶障目的形而上学唯物主义同样无法洞悉真正的现实。
在恩格斯看来,黑格尔辩证法为克服形而上学提供了必要的理论准备。黑格尔思维方式的最大优点就在于,他“有巨大的历史感做基础。形式尽管是那么抽象和唯心,他的思想发展却总是与世界历史的发展紧紧地平行着”。在黑格尔的历史哲学里,“世界历史”既用以指称历史本质的实现,又用以描述该本质的普适性。马克思、恩格斯将该术语重新置放在唯物史观的地平线上。世界历史是“完全物质的、可以通过经验证明的行动”,它伴随着“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而逐步开辟。世界历史的形成绝不是抽象精神的道成肉身,而是“一些现实的个人”共同活动的结果。在这过程中,“地域性的个人”转变为“世界历史性的、真正普遍的个人”。这不仅是说个人客观地同世界上的其他事物、其他人广泛地发生联系,也包括他在主观上形成世界万物相联、人类命运与共的辩证思维。一面是不断推进的世界整体化进程,另一面是不断深化和完善的人类思维。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内核正在于看到了主体与客体、思维与存在从狭隘地域性走向世界历史性的紧密平行关系。为此,恩格斯说:“历史从哪里开始,思想进程也应当从哪里开始,而思想进程的进一步发展不过是历史过程在抽象的、理论上前后一贯的形式上的反映。”辩证逻辑绝非主体强加于事物的外在逻辑,而是现实的世界历史进程在主体头脑中的反映。恩格斯的书评不外乎重申并凝练了当时尚未公开发表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的世界历史观,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背离与马克思共同开创的哲学道路。
恩格斯以书评的形式,全面阐述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方法论的内容。就批判和超越古典政治经济学来说,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必须坚持反对教条主义、实事求是地剖析资本主义社会内在矛盾的唯物主义立场。它所实之“事”,不像形而上学家头脑里认为的那样是一堆孤立的、片面的事实的集合,而是随着生产力发展和交往关系的扩张正在形成并持续形成的世界历史进程。唯物辩证法所唯之“物”,正是人们辩证发展着的实践以及为实践所辩证地改造着的客观世界。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以辩证的眼光来把握唯物辩证法的对象,才符合其本来面目。
但这两篇书评并未试图穷尽唯物辩证法的论域。恩格斯只是提醒读者,《政治经济学批判》仅仅是在“历史科学”“经济科学”的领域运用唯物辩证法,其所研究的对象主要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世界历史的形成固然是人们不断拓展其社会交往从而形成普遍联系的过程,但人们拓展其交往的原因和手段也多种多样的。唯物辩证法是否只能采取历史科学甚至是经济科学的形态?这一问题,在近20年后他所著的《反杜林论》中得到了回应。
03
补充辩证思维得以形成的思想史条件
年出版的《资本论》第一卷遭到许多学者的攻击。其中,马克思对凯里的学生——欧·杜林的批评尤为感兴趣。马克思向恩格斯抱怨,杜林可笑地将他的辩证法误以为是“通过以某些黑格尔范畴为外壳的死板的三分法,把各色各样的渣滓毫无意义地堆积起来”。杜林仅从主观层面来理解唯物辩证法,把它视作思维强加于现实的主观逻辑。至年,杜林的学说已在德国社会民主党内部产生极为恶劣的影响,恩格斯决定对杜林展开系统批评。马克思十分支持,并希望“通过对杜林的彻底批判”,以表明对待党内折中主义分子的态度—年,恩格斯批判杜林的文章陆续在报刊上发表,马克思始终保持